芙蕾狄自然没有异议,实际上她只要能和琼恩在一起,去哪里都行。
阿斯卡特拉城确实新来了一个马戏团,现在就在市中心广场上,晚上八点开始表演,现在过去还来得及。
情人约会,最通常的作法是看电影,这个世界没有电影,那就只好用马戏来代替了。
琼恩身边的女孩子中,除了珊嘉之外,以芙蕾狄相识最早,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比较多的,但还真从来没一起去看过马戏,甚至逛街的次数都很少。
最初在阴魂城巫师学院的时候,封闭式管理,一个月只有一天假,琼恩要回家陪姐姐,顾不上芙蕾狄;后来再续前缘,就是到了幽暗地域,那种鬼地方自然更没甚么好逛的。
这么算起来,这还是第一次?
唔,自己整天跑来跑去,和各色各样的变态存在打交道,忙得像条丧家之犬,身边女人虽然多,也常常上,艳福是不浅,但真正牵手逛街,谈情说爱,这种有浪漫情调的事却做得太少了,实在是美中不足,以后要多加注意………
只可惜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啊。
有了这个觉悟,琼恩便越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,轻轻握着身旁少女的手,从熙熙攘攘的大桥上走过,一路前往市中心广场,顺便还买了一袋爆米花。
“马戏团里有甚么啊?”芙蕾狄问。
“这个,我其实也没看过,”琼恩笑着,“无非是狗熊骑单车,老虎钻火圈,还有小丑之类的吧。”
“小丑?”
“呃,就是滑稽演员啦,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。”
琼恩一边努力解释着,带着芙蕾狄到了中心广场,远远已经看见马戏团的巨大帐篷。
然而走到近前,却发现周围空出好大一块空地,身穿铠甲的卫兵手持长戟布成了警戒线,把马戏团给围了起来,禁止所有人靠近,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琼恩奇怪。“难道马戏团里发生凶杀案了?”
“比凶杀案还恐怖。”旁边一个人说。
粗略打听才知道,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,马戏团八点钟正式开演,此前自然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买票进场,然而所有进去的人,就没一个出来的。
一开始大家还没注意,毕竟马戏团不是卫生间,进去之后坐下看表演,一时半会不出来很正常。
然而时间长了,人数多了。
终究还是有人发现了蹊跷。
疑心一起,要验证就很容易,当第三个进去察看的人也没出来之后,大家便开始惊惶,城里的卫兵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。
“卫兵也陷进去了?”琼恩猜测。
“对。”
和市民一样,几个卫兵也是有去无回,马戏团地巨大帐篷彷佛就像一个狰狞怪兽。
吞噬着所有敢于进来的人。
阿斯卡特拉的卫兵不能说不勇敢,但面对这种灵异事件,他们也望而却步,队长下令先把帐篷围住,等待专业人士前来。
所谓的专业人士,自然就是指兜帽巫师。
遇到这种事情,明显已经是魔法的范畴,必须得巫师出场。
安姆帝国排斥奥术,阿斯卡特拉城里也没几个“自由”巫师,基本全都是隶属于兜帽巫师公会。
公会有权颁发施法许可证。
有权抓捕处置“奥术罪犯”,算是半官方组织,像这种灵异事件,也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。
若在平时,兜帽巫师早就已经赶来,今天却不知道怎么搞地,迟迟不见踪影,这让市民们议论纷纷,心生疑虑。
琼恩却是知道内情的,兜帽巫师们被老巫妖拉沃克杀得片甲不留。
近乎全军覆灭,如今正处于最衰弱的时期,哪里还愿意多惹麻烦。
就算想管,一时间也未必抽调得出人手。
若在平时,琼恩肯定转身走人。
何必多惹是非。
但今天是带着女友在身边,说好要带她看马戏的。
一路兴致勃勃到了地方,撞上这种事情,总是颇为不爽。
他又询问了一些迹象,略想了一想,“芙蕾狄,”他轻声对旁边的少女说,“帮我强化一下奥术视觉。”
“可是城里不能施法的呀。”芙蕾狄悄声提醒。
“现在没人管了,”琼恩说,“听我的就是。”
芙蕾狄点点头,悄悄自斗篷内侧取出象牙法杖,笼在袖中,低声念诵了一句咒语。
一团常人看不见的淡紫色雾气自她的袖中涌出,融入琼恩体内。
同一时间,琼恩自己的双眼也变成淡紫,隐隐星芒闪烁,抬头朝着马戏团地帐篷望过去。
经过预言师强化的奥术视觉毫无障碍地穿透了帐篷,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形。
琼恩缓缓移动着目光,仔细观察着,过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芙蕾狄,”他说,“我们进去玩玩怎么样。”
“嗯。”
芙蕾狄毫不迟疑地点头,琼恩携着她的手,上前和卫兵交涉,说自己是来自泰瑟尔的冒险者,希望能够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。
时已深秋,晚上气温很低,他和芙蕾狄都穿着长袍,外罩斗篷,倒是标准的冒险者打扮,卫兵队长也算有些眼光,虽然觉得这两人似乎太过年轻,但应该也是有些本事,既然自愿进去,那也正好顺水推舟,于是点头应允了。
“进去之后,你只管牵着我的手,别放开,”琼恩低声对芙蕾狄说,“帐篷里面有一个幻术师,本领不高,他释放了一个幻景(海市蜃楼地低级版本)。你无论看到甚么,哪怕是刀山火海,洪水猛兽,一概不要理睬,那些全都是虚假幻象。你只要跟着我走就行,知道吗?”
“嗯。”
便如琼恩所说,刚刚走进帐篷,眼前景像便为之一变,彷佛置身于一座城堡前。
琼恩和芙蕾狄径直走进城门,闯入大厅,放眼所及,到处都是食人魔丶豺狼人丶熊地精丶巨魔等怪物,呼吼咆哮。
龇牙咧嘴,或者在抓着半截人的尸体大啃大嚼,地面上满是血腥和残破肢体丶内脏,看上去彷佛一脚踏进了妖魔的巢穴。
芙蕾狄终究胆小,虽然有琼恩事先提醒,知道其实都是幻象。
但依旧害怕起来,紧紧抱着琼恩的胳膊,将身体尽可能贴近。
琼恩笑了一笑,“没事,”他说,“你闻闻看,空气里半点血腥气都没有。”
芙蕾狄被他一提醒,闻了一闻,发现空气里果然没有半点血腥气,也没有这么多怪物聚集在一起理应发出的恶臭。
人就是这样。
心里知道真相,但还是很容易被感官所影响,如今芙蕾狄的视觉和嗅觉相冲突,幻术的效力立刻就大打折扣了。
琼恩揽着少女的纤腰,一路从怪物群中穿过。
几个熊地精挥舞狼牙棒冲上来当头就砸,芙蕾狄惊叫一声,眼看躲闪不及。
琼恩却不理不睬,任由攻击,径直往前走。
只听得嗤嗤几声,狼牙棒和琼恩的身体一碰,顿时消失,连带那几个熊地精都不见踪影。
“虚影,”琼恩说,“连脚步声音和风声都没有。”
他之所以敢进来,也正是因为事先已经判断出了对手地大致水准。
能够创造“幻景”,在幻术上的造诣也不算差了。
但幻术之所以能够迷惑人。
靠的是影响五官五识,影像丶声音丶气味丶温度丶触感,这些都要精确模拟出来,相互配合,才能给以假乱真,由幻入实,像这里的幻象,徒有影像,其他方面破绽多多,漏洞百出。
也就能欺瞒普通人,真遇上高手,不见得需要琼恩这样的巫师,哪怕是个不通魔法的武者,只要经验丰富。
有点胆量。
保持镇定细心观察,肯定就能看出名堂。
这种三流地幻术水准。
琼恩自度都比他要高明那么一筹半筹,自然毫不畏惧。
“不过,一个小小的马戏团里,能有这种造诣的幻术师,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。”
琼恩思索着,一直走到大厅的中间,那里很突兀地摆着一张华丽的王座,上面坐着一个满脸须髯地巨人,穿着白金打造的灿烂铠甲,腰佩重剑,手执权杖,神情凛凛威严,正怒视着闯进来的这对男女少年。
“你们是谁?”他厉声怒喝,“胆敢擅入伟大的国王……”
琼恩笑了一笑,径直上前,一把按住他的肩头,将这个“国王”提了起来,往地上一摔,巨人后面的半句话自然也就没能说出口。
他不是武者,但也是从小劳作,并非娇生惯养,这两年四处奔波,下层界一行之后自觉身体更强壮几分。
本来以为是自己锻炼地缘故,昨天才从莎尔口中得知,是莎珞克吸收的那些邪魔能量,通过真名契约传递了一部分到他身上,所以有强化作用。
但不管怎么说,琼恩地力气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大些,单手提起一个巨人,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合理性,以至于连芙蕾狄在旁边都看得呆了,险些以为自己见到的又是幻觉。
但在下一秒钟,她就完全明白过来。
“巨人”被琼恩随手一摔,噗通倒地,哼哼唧唧爬不起来,身上的幻术也直接消失,显出本来面目,体态短小,芙蕾狄初看还以为是个孩童,再看苍老面容和灰白长须,才知道是个侏儒。
侏儒族大多在幻术上极有天赋,稍加学习训练便是不错的幻术师,但他们生性不爱争斗,喜欢玩闹,所以很少参与冒险,反而在马戏团这种地方见得多些。
以琼恩地力气,提起巨人是不可能,就算提起一个成年人类也是很难,但要提起只如人类孩童的侏儒,却还是没问题的。
很显然,在帐篷内制造“幻景”,让所有人有进无出的罪魁祸首,便是这个侏儒了。
“混球!你毁了我的王国……”侏儒高声大嚷。
随着施法者本人的被擒,幻象也随之快速消失,整个帐篷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,进来看马戏的市民们面面相觑,彷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,恍惚间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。
琼恩也懒得多做解释,将侏儒交给卫兵,残局让他们去收拾。
事情本来到这里便算结束,倒是琼恩自己一时好奇。
问起事情缘由。
马戏团是新来阿斯卡特拉表演的,理当和此地市民没甚么深仇大恨,这个侏儒为何要做这种事情?
对于这个问题,马戏团地老板出来解释,这是个圆滚滚的胖子。
据他所言,这个侏儒幻术师已经在马戏团里工作了几十年。
一直很低调,脾气温和,性格忍让,从来没见他有过任何暴力倾向,或者和别人发生过任何争吵,简而言之就是个超级老实本分的人,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,简直就像是发疯了一样,真是无可理喻。
“是吗?”琼恩皱眉,“你说他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个老好人。就是今天突然一下子变了?”
“是啊。”
“那总有甚么事情刺激了他,或者说触动了他吧,难不成坐在那里好好的,突然就跳起来发疯?”
“这个,”老板想了想,“确实没发生甚么事啊,顶多就是他洗盘子太磨蹭了。我骂了他几句……”
“洗盘子?”琼恩莫名其妙,“你们是马戏团,又不是餐馆,洗甚么盘子。”
“但我们也有顾客嘛,顾客来看马戏,总也要吃点东西,要点蛋糕甚么的,我们顺便卖点,自然就要有人洗盘子了。”
“可是你们让他洗盘子?”琼恩更加觉得不可思议,“他可是个幻术师啊。”
虽然在琼恩眼里。
这个侏儒的幻术能力并不算非常高明,但那是相对他而言,他毕竟是正规魔法学校毕业,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,放眼整个大陆也未必有千人。
就他原本猜想,这个马戏团明显也不是甚么财大气粗后台深厚的组织,能够制造出“幻境”(尽管很不完美)的幻术师,怎么说也该是台柱子,没想到居然会被分派去做洗盘子这种杂务……
这到底是自己听错了,还是面前的这个肥胖老板脑子坏了?
“是啊。他是会点幻术,可是幻术师就不能洗盘子吗?”
老板不以为然地反问,“他本来地工作就是干杂务,上场表演那是临时客串,义务帮忙。不算薪水的……”
“你别告诉我说。你让一个幻术师洗盘子,同时还要他上场演出。而且只给他发洗盘子的工资?”
“是啊。”
“这几十年来一直都这样?”
老板点头。
“他就没甚么怨言?他就不要求长工资?他就不要求提高待遇?不要求三险一金安排住房?哦,最后这个算了。”
“没有啊,我说了,他脾气好嘛。”
琼恩有些发火了,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甚么要发火,“脾气好就应该被欺负吗?”
“可是大家都欺负他啊,都习惯了。”
琼恩冷笑。“是啊,都习惯了,那现在呢,不习惯了吧?”
老板有些尴尬,琼恩懒得再多说,揽着芙蕾狄转身离开。
“琼恩,”走出一段路,少女怯怯地问,“那个侏儒,他到底为甚么发疯啊?”
“他不是发疯,只是爆发,”琼恩说,“人,不管是甚么出身,甚么地位,甚么境遇,总是还希望一个公平的。虽然这个公平太虚幻,太模糊,没法确定,但它确实存在。一个人牺牲得太多,忍让得太多,付出得太多,如果没有得到相应回报的话,他终究是会心里不平衡地。就算是脾气再好,涵养再好,再逆来顺受,那也只能是暂时压抑,反而更加恶化。而且世界上的事情,往往就是这样,你越退让,越容忍,别人反而越逼近,甚至习以为常,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,然后你得到的就越少,付出得就越多,心里就更不平衡。总有一天,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地触动,一点导火索,就会全部爆发出来──就像他这……”
他突然怔住了,停住脚步。
“怎么了?”芙蕾狄奇怪。
琼恩转脸朝她看过来,他一直看着,没说话,小女孩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麻,“怎么了,琼恩,”她胆怯,“你别吓我。”
“没有,”琼恩摇头一笑,轻轻托着她的脸,“芙蕾狄,对不起。”
“干嘛突然说对不起啊。”
“没甚么。”
琼恩伸臂抱住她,少女乖乖地偎依在怀里,柔柔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拂,有几缕贴在脸上,显得越发温柔。
“别担心,琼恩,”她以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,“我不会的。”
只不过,未来如何,真的是可以自己决定的么?